文/鄧一鳴、崔恒宇、李曼曼

編輯/孫鵬飛

2007年，前摩根士丹利亞太首席經濟學家謝國忠在接受華夏時報記者采訪時“樂觀”地表示，中國銀行業(yè)在未來的10到15年會出現(xiàn)黃金發(fā)展時期。

當時，已有四家國有商業(yè)銀行完成了改制上市。即便被稱為“悲觀主義者”，謝國忠還是提出中國銀行業(yè)“黃金十年”的論調。一時間，人們好像看到銀行業(yè)金燦燦的未來。

只是，這波銀行的黃金期，未能延續(xù)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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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了狂莽的發(fā)展，從2013年起，銀行這架機器卻緩下了賺錢腳步。根據(jù)麥肯錫發(fā)布的《中國銀行業(yè)轉型創(chuàng)新系列報告》顯示，2013年我國17家上市銀行的利潤增速為12.8%，2014年降至個位數(shù)，只有7.7%， 而2015年的利潤增速僅為1.9%。

即便到如今，銀行凈利潤增長率，未能超過兩位數(shù)。不久前，平安證券根據(jù)A股19家銀行發(fā)布的業(yè)績預告測算，這些銀行2018年合計實現(xiàn)歸母凈利潤4090.42億元，同比增長7.2%，雖然較2017年略提升，但較前三季回落1.84個百分點。

曾經緊緊握住銀行這個金飯碗的人，有不少已成為了銀行中層。他們在不惑、知天命之歲，深陷“中年危機”。高不成，低不就，又面臨著95后新鮮血液、80后中堅力量的挑戰(zhàn)，他們該如何面對？

不進則退

銀行是一個“活到老，學到老”的行業(yè)。即便是中層管理人員，同樣需要在技能上得到提升。

不進則退。這是他們中年危機的來源。

2018年，52歲的戴新通過了每年必考的崗位資質考試。他必須通過信貸A類高級資質考試。如果在往年，他只需通過信貸A類中級資質考試，就能上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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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參加的考試，全市只有14個人通過，全國通過率只有20%。這是我們銀行對于信貸風控的最高資質要求?！?戴新告訴鋅財經。

戴新不得不逼著自己學習、復習。戴新已經做了30多年的信貸工作，在和他一同參加考試的同事中，最年輕的只做過7年信貸，而他是年紀最大的一個。

隨著年紀變大，他的記憶力畢竟拼不過年輕人。這意味著，要想獲得這張證書，他要比年輕人付出更多的時間和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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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著“廉頗老矣”的感慨，也羨慕著現(xiàn)在的年輕人在銀行業(yè)能有更多機會。

戴新向鋅財經透露，有些銀行中層因為不再年輕，學不動了。如果不是崗位要求，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同事都不愿意參加像CFA（特許金融分析師）之類的職業(yè)資格考試。

但現(xiàn)實殘酷，如果無法突破自己，中層們便會被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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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紅便是其中一位。入行30年，她一路從營業(yè)部的小職員晉升為某股份制行的支行行長。2018年5月，48歲的她退居二線，成為了辦公室主任。

“股份制商業(yè)銀行是非常現(xiàn)實的，崗位人員是能上能下的。如果業(yè)績考核不達標，下級員工不服氣、不認可，在管理崗位上的中層就會被撤換掉?！标惣t向鋅財經表示。

在以“業(yè)績論英雄”的銀行業(yè)里，有著新英雄的誕生，也有著英雄老去后的退場。

如今，陳紅告別了業(yè)績和考核，著手于各類瑣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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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界看來，陳紅每天只需要操心食堂伙食、大樓物業(yè)、銀行安保、客戶禮品、服務領導等各類小事，但陳紅并沒有過得像外界認為的那樣輕松。

她雖然熟知市場業(yè)務，但也需要全面了解銀行的其他業(yè)務。以前性格直來直往的她，還需要在各個部門周旋，學會察言觀色，來更好地溝通。

不進則退更深層次的意思是，如果再退一步，一直以來積累下來的奮斗成果將會化為烏有。陳紅深知這背后的殘酷，在新崗位她無法懈怠。

在銀行業(yè)，許多像戴新、陳紅一樣的人，盡管認為沒有多少機會能夠攀登到金字塔的頂部，但他們要趕在被淘汰出局前，在退休前發(fā)揮自己的余熱。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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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中年危機下的銀行中層，微貸網副總裁汪鵬飛選擇了不同的路。他是個80后。

汪鵬飛23歲時進入中國銀行，4年后成為中國銀行杭州湖墅支行行長。他的成長與晉升比大多數(shù)銀行從業(yè)者來得更快。

“銀行容納不下的理想，我要用創(chuàng)業(yè)去實現(xiàn)?！边@是他在銀行工作10年后的總結。

他本可以按部就班，守著這個金飯碗。而年輕的他比其他人有著更多的選擇和經歷。2014年11月，汪鵬飛正式開始辦理離職手續(xù)，而后，選擇了創(chuàng)業(yè)初期的微貸網。

這不是一時沖動。

汪鵬飛 圖片由采訪對象提供

從他揮別了按部就班的工作，將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組建部門、打造團隊、實現(xiàn)夢想上。

飛行79次，平均每4.6天就要飛行一次，飛行里程達到97539km。這是2018年汪鵬飛的工作記錄。

充實且具有挑戰(zhàn)性的工作，讓汪鵬飛充滿動力，盡管他每天都在忙碌中度過。2018年，他第一次因工作錯過了陪女兒過圣誕節(jié)。

“從銀行出來到現(xiàn)在，可能最大遺憾就是這一點?！蓖豉i飛告訴鋅財經。

80后在進退維谷時，愿意跳出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又有多少這樣的機會，能夠留給60、70后？

春天不在

人到中年，會對過去念念不忘。陳紅留戀著銀行業(yè)的黃金期。

2010年，一家股份制商業(yè)銀行走進陳紅所在的地級市，并計劃在第二年就籌建下級支行。此前對國有銀行意興闌珊的陳紅，嗅到了一絲機會。

40歲，陳紅人生中第一次跳槽。她成了那家股份制銀行當?shù)刂械母毙虚L，帶領著一群平均年齡24歲的年輕人開拓小微企業(yè)金融的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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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jù)管麥肯錫當時公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個人客戶平均擁有的銀行關系數(shù)量從2011年的2.5家增至2014年的3家。這些新增的銀行關系主要來自于股份制商業(yè)銀行。

同時，當時“國有四大行”的市場份額正在不斷縮水，而從麥肯錫公布的數(shù)據(jù)中可看出，股份制商業(yè)銀行所占的主要行關系市場份額從2007年的6%上升至2014年的16%，個人金融客戶對股份制商業(yè)銀行提供的產品及服務的評價高于四大國有商業(yè)銀行。

陳紅趕上了好時機。

“當時，我們就天天出去跑跑市場，結束就聚在一起吃飯，任務也都輕松完成?！?012年，陳紅的年薪有40多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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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陳紅被升職為支行的行長。她以為自己的光輝歲月仍將延續(xù)，只是銀行業(yè)發(fā)生了變化。

那一年，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學部發(fā)布的《經濟藍皮書》就指出，中國商業(yè)銀行不良貸款在未來兩三年內可能集中暴露，不良率將會明顯上升。

根據(jù)銀監(jiān)會公布的顯示，截至2016年末, 我國商業(yè)銀行不良貸款規(guī)模已達1.5123萬億元, 不良貸款率達1.81%, 創(chuàng)下近7年的最高水平。而據(jù)中國東方資產發(fā)布的《2017中國金融不良資產市場調查報告》預測，我國商業(yè)銀行不良貸款率在2019年才能見頂。

陳紅的從業(yè)經歷，正好都踩在銀行業(yè)跌宕起伏的節(jié)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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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當行長的這五年，陳紅向鋅財經表示：“就像隨時有火山要爆發(fā)，天天都很糾結，今天要操心這筆貸款要壞賬，明天要擔心那筆貸款也要收不回來了?！?strong>她意識到自己的業(yè)務做得有些粗放、有點過火。

2013年，銀行的不良貸款風險開始爆發(fā)。以瞄準中小企業(yè)市場的溫州銀行為例，受到中小企業(yè)債務危機和民間借貸崩盤的影響，不良貸款率從2011年的0.37%飆升至2013年3月末的4.01%。

“當時在市場上，存款和貸款的業(yè)務都非常好做，而且我們銀行還處在搶占市場、快速發(fā)展的階段，所以很多政策都很激進，讓人很容易出錯?！标惣t坐在支行行長的位置上，疲倦不堪。

跑得太快，總是會摔倒的。隨著2014年經濟形式變化，中小企業(yè)開始倒閉潮。危機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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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曾在某商業(yè)銀行工作9年的林明，感同身受。她告訴鋅財經，2014年銀行業(yè)進入分水嶺，崩盤、跑路的貸款企業(yè)很多。她的很多同事一個月只能拿到底薪。

有些參與放貸的工作人員，還需要面臨貸款收不回的懲罰，他們還要承擔貸款的利息，甚至是貸款本身。因此，在林明所在的銀行，有員工一個月只能拿到100元。

2015年林明選擇從銀行離職，從此再未踏入金融領域。陳紅則主動承擔支行不良率問題的領導責任。這也為陳紅的調職埋下伏筆。

何去何從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在基層崗位上待上兩三年，就已經很委屈了。而我是花了15年才成為基層管理者?！?/p>

戴新越來越能感受到現(xiàn)在銀行里年輕人躁動的心。而回看剛進銀行的自己，端著穩(wěn)定的金飯碗，卻沒有清晰的職業(yè)發(fā)展路徑。

“我們以前不是沒有想當領導的想法，但無奈的是上升通道少，當時是領導說你行你就行?，F(xiàn)在年輕人機會就很多了，現(xiàn)在國有商業(yè)銀行還會為年輕人做好職業(yè)規(guī)劃，很多崗位都是向年輕人開放的，具備資格就可以應聘上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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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新感嘆著年輕人的好光景，這都是他年輕時無法想象的。

但讓他更想不到的是，在國有五大行不斷減員的趨勢下，計算機硬件工程師、軟件工程師等科技型人才，成為了在轉型期的銀行重點搶奪的人才。

據(jù)中國經濟網統(tǒng)計，2018年半年報顯示五大行合計減員34716人，裁員幅度均在3%左右。

但在2018年秋季校園招聘中，工商銀行上海數(shù)據(jù)中心就一次性招聘了250人，主要面向計算機等專業(yè)，招聘崗位主要也是互聯(lián)網金融、數(shù)據(jù)挖掘分析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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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證券日報》統(tǒng)計，截至2018年9月，已有中信銀行、興業(yè)銀行等20家銀行總行在2019年的校園招聘中設置科技崗位。

18歲高考失利進入銀行，戴新做過公司市場部的負責人、獨立信貸審批人、支行行長。在銀行的業(yè)務前臺沖鋒陷陣了30年。50歲那年，他還是回到授信審批的崗位。而現(xiàn)在，戴新也沒有更多晉升和跳槽的想法，只想安心地在崗位上待到退休。

其實，他跳槽的阻力來自他對當?shù)厥袌龅挠^察。

生性謹慎的戴新也做過一番分析，“國有商業(yè)銀行年紀在35至40歲的中層干部，對于股份制商業(yè)銀行、城市商業(yè)銀行來說，還是很吃香的。那個時候，很多城商行的人來找過我，想挖我過去。但是對方給了你在薪酬上的承諾，你卻不能持續(xù)地完成他們所要求的的業(yè)績。這是我所擔心的?！?/p>

談起以前多次被獵頭找上的經歷，戴新坦言，在當時還在地市級支行行長位置上的他看來，城市商業(yè)銀行在自己所在的四線城市的市場份額不大，市場開拓很困難。

因此，即使對方能夠承諾在薪水上翻一番，加之戴新能夠依靠在國有銀行的資源，能把市場迅速做大，他還是覺得自己手上的飯碗端得不穩(wěn)。城市商業(yè)銀行的薪水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不好拿。

根據(jù)財新智庫發(fā)布的《2018城市商業(yè)銀行報告》，城商行資產規(guī)模分化嚴重。以個體水平來看，2016年，資產規(guī)模超過萬億的城商行只有北京銀行、上海銀行、蘇州銀行和南京銀行4 家銀行，資產規(guī)模小于5000億的城商行有122家，占城商行總數(shù)的91%。

而對比國有商業(yè)銀行，2016年，國有四大行總資產均在15萬億之上，其中工商銀行資產規(guī)模達到22.21萬億元，同比增速7.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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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完市場，戴新把心放回到了肚子里，他對現(xiàn)在的狀況較為滿意。“我現(xiàn)在的崗位是在業(yè)務支撐部門，屬于銀行的中臺，中臺崗位存款任務要少一些，相對會輕松一些?！?/p>

同樣是出身于國有銀行，今年49歲的劉德，卻出走3次，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狀態(tài)。

劉德的第一份工作，沿襲著家族的職業(yè)特點，走進了大型國有銀行做信貸工作，一干就是17年。然而彼時年近40的劉德恍然發(fā)現(xiàn)，在這個龐大的體系里，往上走尤為艱難，個人發(fā)展的通道似乎怎么也打不開。

劉德想給自己找一個“臺階”，出去透透氣。2010年，他終于以“下臺階”的姿態(tài)向上了一度，當上了某城商行某地級市支行的部門經理。這是他認為是工作以來成長最快的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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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自豪的是，“當時我們整個分行花了一年半時間就做到了當?shù)刈畲蟮纳虡I(yè)銀行，除了郵儲之外，就是其他股份制銀行，我們在存貸款方面做得最大，那個時候是最好的。”

業(yè)務數(shù)據(jù)變得越來越好看，劉德的業(yè)績能力也在飛快成長，出走之后的奔跑讓他找到了久違的成就感。

短短4年過去，某城商行某地級市支行副行長的位子向他拋出來了橄欖枝。劉德并未做過多猶豫，選擇了第2次出走，但緊接著，遇到了職業(yè)生涯中最大的壓力期。

“2014到2016年，確實是當?shù)刈铍y做的幾年?！笔芡獠拷洕h(huán)境影響，一些銀行不敢接民營客戶，只敢做國有企業(yè)單子，但地級市經濟體量有限，加上銀行之間的競爭，劉德越來越意識到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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業(yè)績不達標，壓力接連不斷。

“業(yè)績不好，導致一系列的惡性循環(huán)：員工收入下降，人心不穩(wěn)、跳槽?！眲⒌赂嬖V鋅財經。

當有形的壓力肆無忌憚地壓在一個中年男人身上時，故事會顯得更加無奈。在他的背后，還有妻子與孩子要顧養(yǎng)。

劉德一般會在與同行朋友的喝茶聊天中緩解壓力，“基本不會對家里人說。”

他這樣描述自己的狀態(tài)，我們現(xiàn)在（工作）是差不多了，再想有很大的發(fā)展也很難。但是為了女兒，他選擇了第3次出走，甚至從自己待了近50年的某地級市出走，來到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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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想在杭州念大學，剛進入高中，作為父親，劉德馬上跟著“做出動作”，跳槽到杭州的一家商業(yè)銀行。他覺得之前因為工作對孩子虧欠太多，即便如今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已經接近尾聲，還是得為女兒再重新開始一次。

他輕描淡寫地向鋅財經介紹著現(xiàn)在的情況：“我們從計劃經濟末期就從事信貸做到現(xiàn)在，應該說業(yè)務的連續(xù)性、操作性應該問題不是很大，所以目前沒什么壓力?！?/p>

但另一個事實是，劉德的這次跳槽，接受了職位上的降級。

離開家鄉(xiāng)，這位爸爸如今在耐心等待著女兒的6月高考，享受著屬于中年的另一種幸福感。

歲月磨平了銀行中層們的銳氣，在遭遇中年危機后，他們最終選擇“無欲則剛”。

注：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戴新、陳紅、林明、劉德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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