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苗：纏繞的過程讓我忘記了一切

藝術家本人與作品《1.62米》，展覽現(xiàn)場圖

致謝：林天苗工作室

中國藝術家林天苗最為知名的作品是《纏的擴散》（1995）——在一張被掏空的床墊上，她插上了共2萬根大號針，每一根都通過白色棉線與白色的棉球相連。安置在枕頭里的顯示器則反復播放著她雙手不斷工作的影像。與翠西·艾敏1991年的作品《床》相比，林天苗的這件作品要早上4年，在私密性的暗示上卻截然不同。如蛛網(wǎng)一般密布的白色棉線給人以某種心理上的暗示，像是在恐怖電影的末尾所出現(xiàn)的鬼影一般。

自《纏的擴散》之后，用棉線和絲線包裹物件就成為了林天苗的主要創(chuàng)作手段。“在這個過程中我忘記了一切"，她說，“我感到平和而寧靜。控制我雙手的并不是大腦，我的思緒則進入了更深層次的問題。"

林天苗《纏的擴散》，1995

致謝：林天苗工作室

林天苗說自己4歲時就開始幫母親卷棉線——當時的她很討厭這個工作。當自己也成為了母親之后，她卻開始將這個行為在自己的兩個角色——女兒和母親——之間建立起紐帶。

在她的身上，其實還發(fā)生過另一件很少被提及的事情。林天苗1961年出生在山西太原，文化大革命發(fā)生時，她還是個少年。那時候，她的父親幫她找了一份工作：當制作皮影的學徒工。

“為了保護我，父親想借此把我留在家鄉(xiāng)而不是送往鄉(xiāng)下。我當時趕上了最后一批知青下鄉(xiāng)，正是因為有了這項工作，我才得以留在山西。"

她每天早上4:30就要開始工作，幫助制作皮影的工人磨刀，每天要磨超過100把。“我甚至還磨到過一把如同米粒大小、形狀相似的刀。"她說道。

林天苗《沒準一樣No.5》，1.32 x 2.59 x 0.53 m，2011

致謝：林天苗工作室

她還需要學習傳統(tǒng)皮影人物的面部造型、頭飾以及服裝設計，還有皮影戲表演時使用的音樂和故事劇情。等熟悉了皮影戲的表演方式之后，她的手背上被綁上兩塊磚，以訓練胳膊的力量及穩(wěn)定性。在經(jīng)過10年的學習之后，她才開始自行設計皮影，并親自切取驢皮進行制作。

林天苗只給那位皮影工匠當了2年的學徒，當時每個月的工資是18塊錢，但是卻從此全面地掌握了這門工藝。林天苗作品當中對于材料的敏感性，正是這段經(jīng)歷所帶來的影響。

“藝術家需要有各種各樣的經(jīng)歷，正是這些經(jīng)歷讓他們與眾不同。"她說道。

林天苗《都一樣》，2011

致謝：林天苗工作室

和當今大多數(shù)成功的年輕中國藝術家不同，林天苗并不是自藝術院校畢業(yè)后即刻成為職業(yè)藝術家的。上世紀80年代初，林天苗曾在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學習過一段時間——這座以培養(yǎng)教師為目的的大學很難被稱作一間正統(tǒng)的藝術院校。之后，她便隨著丈夫、影像藝術家王功新來到了紐約，在這里，她曾經(jīng)以布料設計師的身份工作了近8年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她將自己徹底沉浸在當代藝術之中，頻繁地參觀展覽，更與徐冰、蔡國強和艾未未等人成為了好友。然而，直到1995年回到中國之后，她才真正開始了自己的藝術創(chuàng)作。

回到北京之后，王功新和林天苗找了一座傳統(tǒng)的四合院作為工作室，在那里進行創(chuàng)作和展覽。不久之后，林天苗就成為了中國最早的裝置藝術家之一，也是當時極其罕有的女性藝術家。

林天苗近年來的主要展覽包括：2012年紐約亞洲協(xié)會美術館的回顧展“纏了,再剪開：林天苗"（Bound Unbound: Lin Tianmiao），2013年在巴黎勒隆畫廊（Galerie Lelong）的展覽“可以嗎？"（Est-ce permis?）以及2015年9月21日在溫州昊美術館開幕的新個展“1.62M：林天苗藝術展"。

在此次由昊美術館策展人陳澈策劃的展覽當中，呈現(xiàn)了林天苗自2003年至今創(chuàng)作的共11組作品，其中部分作品尚屬首次亮相。展覽的標題出自藝術家本人的身高，也是此次展覽中觀眾所看到的第一件作品的名稱——用密布的棉線搭建起的平面橫貫了整個展廳，迫使身高超過這個高度的觀眾必須蹲下來才能進入展廳參觀其他的作品。

眾多的作品當中，有一件名為《妳！》（2015）（“妳"是一個在簡體中文中較少使用到的指代女性的第二人稱代詞）的作品，來自林天苗在過去的6年間所創(chuàng)作的一個作品系列。在總長度達8米的共6張畫布上，她用中文和英文繡上了各種各樣用于稱呼女性的詞語，比如“captress"、 “gold-digger" 和“ho-bagel"等。

林天苗為創(chuàng)作此件作品共搜集到了超過1000條詞匯，其中的100多條有著超過百年以上的歷史（自《康熙字典》中尋獲），她說自己使用的大部分是近年來出現(xiàn)的詞匯，因為新俚語在網(wǎng)絡上傳播的速度非?？臁６恍╊愃?ldquo;婊"等原為貶義詞的詞匯也被女性們轉換了語境用作其他用途，林天苗認為這是一種“讓你無所畏懼"的策略。

這是一件大部分人都會聯(lián)想到女性主義的作品，但是林天苗卻試圖擺脫這樣的標簽。她厭倦了強調(diào)“那些問題"，認為自己的作品更加私人化而非關乎政治，這多少也與她目前的居住地有些關系。

林天苗《失與得》，尺寸可變，2014

致謝：林天苗工作室

“在當前的中國還不可能出現(xiàn)真正的女權主義。我們當然可以討論這個問題，但是目前還沒有足夠的自由度和環(huán)境來造成任何改變?，F(xiàn)在更重要的是，將精神注入到作品當中——而越來越少的人能夠做到這點。"

或許是為了回應外界關于她作品女性化或者女性主義的解讀——以絲和棉作為主要材料，在2004年之后作品大量地使用到粉色，以刺繡為創(chuàng)作技法——林天苗開始在裝置作品當中越來越多地使用男性化的元素，比如人體骨骼和工具。但是，和林天苗以往的創(chuàng)作一樣，造成這一轉變的主要因素仍源自其個人經(jīng)歷：她的母親在2011年去世。

《都一樣》（2011）是一長串用亮色絲線包裹的樹脂制人體骨骼，每件骨骼都略帶傷痕，以彩虹的色序排列；而在《失與得》（2014）中，骨骼與工具被嫁接到了一起，消除了它們各自原本的功能性，并注入新的生命意義。在她的作品當中，工具從象征意義轉化為我們自身身體的延伸。

對使用絲線包裹物件的行為，可以有截然不同的解讀：可能是出自善意的保護，也可以因為使用了繃帶和捆綁被視作具有攻擊性的行為。林天苗說道：“因為創(chuàng)作耗費了大量的時間，我有著所有這些感受：壓抑、保護，以及轉變。"

林天苗《玩具1#》，旋轉直徑3m，高3.3m，2015

致謝：林天苗工作室

另一件在昊美術館展出的作品是《1+1+1+1+1……》（2015），這件2.9米高的聚脲彩色雕塑將工具與骨頭的嫁接以較為抽象的形式呈現(xiàn)。經(jīng)常作為船舶涂層材料應用的聚脲是林天苗最近喜歡使用的新材料之一，在無數(shù)遍的拋光和上色之后，作品猶如“嬰兒一般"柔軟。

這種緩慢而細致入微的工作方式，對于林天苗而言卻極為尋常。

“我們需要發(fā)現(xiàn)和探索新的材料，并將它們運用到極致"，林天苗說道，“我不是觀念藝術家，在對材料的把玩之中我才能夠找到更多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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