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不說暗話，你家還缺孫子嗎?”張萬露的抖音評論區(qū)里，這條留言被網(wǎng)友點贊上千。視頻中，他的奶奶陳桂剛動作麻利地搟出面條，一旁大鐵鍋里的水咕嘟作響。煮好的面和青菜碼在碗里，撒上辣子，熱油一澆，呲啦作響，滿碗的紅艷油亮，香味仿佛能溢出屏幕。
自張萬露開通@秦巴奶奶 秦巴憶味 這個抖音賬號以來，已有274.4萬粉絲在他的短視頻里體驗過“云吃飯”。除了烈火烹油的油潑面，還有酸爽滑嫩的漿水面魚、肥美豐潤的紅燒豬蹄、軟糯香甜的紅糖糍粑、焦香麻辣的干煸臘魚……在陜西安康這個平平無奇的農(nóng)家灶臺前，“秦巴奶奶”陳桂剛的巧手端出一碗又一碗美食，饞哭了網(wǎng)線那頭的一眾網(wǎng)友。
網(wǎng)友們的饞蟲化作油潑辣子、紅薯粉條和魔芋干的訂單，從全國各地涌進張萬露的抖音櫥窗。2020年，張萬露靠拍奶奶做飯售出農(nóng)貨400萬元，帶動當?shù)?22戶貧困戶脫貧。這個曾經(jīng)失意的90后“打工人”，已經(jīng)決定扎根家鄉(xiāng)，將陜南山野間的饋贈帶到更多人面前。正如他在賬號簡介中所寫下的：“嘗遍所有美味，依然貪戀的味道，我們稱之為家。”
“美得很！”
在遼闊的中原大地，地理課本上的“秦嶺”綿延千里，橫貫陜西，讓山脈兩側(cè)形成完全不同的人文地理風貌。北邊是符合人們想象的粗獷蒼勁，是《平凡的世界》中的窯洞、黃土高坡和羊肚子手巾。翻過山來，漢水自西向東蜿蜒而過，大巴山在南邊遙相呼應(yīng)，其間的安康盆地竟是一片鐘靈毓秀的南國景象。張萬露的家就在這里。
“婆，咱今吃啥飯?”
“烙饃饃，弄粉條豆腐湯，你爺愛吃。”
張萬露的很多短視頻都以這樣帶著質(zhì)樸鄉(xiāng)音的對話開頭。他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爺爺和奶奶拉扯他長大，現(xiàn)在則是他日常拍攝的主角。奶奶陳桂剛是秦巴山間的“秦巴奶奶”，爺爺張祥芬因長相酷似漫威電影中的“滅霸”，被網(wǎng)友戲稱為“滅霸爺爺”。
在他家，奶奶負責做飯，爺爺負責生火，兩人如此搭檔了幾十年。年輕時，爺爺是家里的主要勞動力。農(nóng)活繁重，怕爺爺吃不好，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奶奶憑借一手精湛的廚藝，將普通食材翻出各種花樣，盡可能地為爺爺改善伙食?，F(xiàn)在，在張萬露的鏡頭中，爺爺更像一個等吃的小孩，每每等到熱騰騰的飯菜上桌，爺爺總會滿足地大快朵頤，吃得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來，連連贊嘆道：“美得很!”
網(wǎng)友喜歡捕捉爺爺和奶奶之間的“小美好”，他們發(fā)現(xiàn)，老兩口在一起時，奶奶的目光不曾離開爺爺，爺爺?shù)哪抗庖部偸亲分棠獭Ｓ幸淮?，張萬露故意在鏡頭前逗奶奶：“婆，你喜歡我爺不?”奶奶一愣，抿嘴笑道：“說話說得怪。老都老了，問我喜歡不喜歡。”說罷又垂下眼簾繼續(xù)切洋芋，為爺爺做洋芋拌湯。稀松平凡的幾句日常對話，卻讓屏幕后的網(wǎng)友大呼“被塞了一嘴狗糧”。
鏡頭中，祖孫三人的鄉(xiāng)村生活平靜悠長，仿佛生來如此，未曾改變。其實，和家鄉(xiāng)其他年輕人一樣，張萬露也曾踏著父輩的足跡離開過這里。
“家的味道”
漢水南流，在武漢匯入長江，外出打工的張萬露卻還要繼續(xù)南下。在東莞和虎門，他在工廠流水線上干活，每天工作十小時以上，動輒被扣錢，一個月最終到手800塊。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勞動讓他心生倦怠，他又試著擺過地攤，開過平價化妝品店，都以失敗告終。
離家一千多公里，“打工人”張萬露過著孤獨而失落的生活。在那些被鄉(xiāng)愁喚醒的夜里，他想念小時候和爺爺種地的日子，夏天種黃瓜、豇豆，冬天種白菜、蘿卜;他更想念家里灶頭飄出的陣陣香氣，想念奶奶做的粉蒸肉、辣子雞、臘肉和香腸。2010年，他決定不再漂泊，回到安康。
回家后，張萬露又在縣城工作了幾年。漸漸地，他意識到自己沒文化也沒特長，干不出什么事情，職業(yè)生涯仿佛已經(jīng)到了天花板。什么事既能讓自己喜歡，又能實現(xiàn)價值?苦悶和迷茫中，張萬露在家賦閑了一段時間，成天待在爺爺奶奶身邊。有一天他看電視，綜藝節(jié)目中插播了一段抖音的廣告，廣告里說，可以用短視頻“記錄美好生活”。這個靈感一下?lián)糁辛藦埲f露，他注冊了抖音賬號，開始拍短視頻。
那時，張萬露不會攝影也不懂剪輯，連臺像樣的設(shè)備都沒有，只有一部手機。不出意外地，最早幾個粗糙的試水視頻都很快被淹沒。直到2018年10月，他隨手拍了一段奶奶在地里挖魔芋的視頻，沒想到一下就有了五千多播放量。他備受鼓舞，又陸續(xù)拍了奶奶搟面、做菜的視頻，播放量從幾千暴漲到幾千萬，粉絲量也蹭蹭地往上升，很快突破百萬。“秦巴奶奶”紅了。
奶奶做了一輩子飯，從不知道“城里人喜歡看”，張萬露一開始也納悶，直到他看到網(wǎng)友們認真寫下的一條條留言：“你給我做飯，我陪你變老，這是什么神仙愛情!”“我的外婆也有一雙巧手，她做的好吃的再也吃不到了。”“手里的外賣不香了，想去你家吃飯。”
他這才明白，對這些和他當年一樣漂泊在外的人們來說，秦巴奶奶端出的一粥一飯里，承載的不僅是舌尖上的美味，更是老一輩相濡以沫的無言浪漫，和游子久違了的“家的味道”。
“粉條袋子上的奶奶”
“怎樣才能買到奶奶的泡菜?”“人在廣東，就想油潑辣子的那股香!”看得到，吃不著，饞壞了的粉絲很早就開始留言催促張萬露帶貨。幾經(jīng)觀察，張萬露發(fā)現(xiàn)，塌辣子最能誘發(fā)網(wǎng)友的口水。這種陜南特有的發(fā)酵型辣醬是奶奶的拿手絕活，可拌面、烙餅、夾饃，在短視頻中出鏡率很高。張萬露決定用塌辣子試水電商之路。
在安康，辣椒種植是政府鼓勵的脫貧產(chǎn)業(yè)。辣醬生產(chǎn)商定期從農(nóng)戶手中收購辣椒，但因為缺少銷路，辣醬年年滯銷，農(nóng)民也收獲無多。2019年6月，張萬露帶著奶奶的配方找到當?shù)氐睦苯丰u生產(chǎn)商，試圖訂制一批辣椒醬，在線上出售。當時，抖音帶貨還是個稀奇事，生產(chǎn)商根本沒抱希望，簽合同的時候甚至對張萬露“愛理不理”。
張萬露自己對銷量的預(yù)期是幾百瓶。沒想到，“秦巴奶奶”牌辣醬一炮而紅，一上架就賣出1萬瓶，一個短視頻可以帶貨幾千單，最多一天賣出3萬瓶。到第二年7月，張萬露已經(jīng)賣出50多萬瓶辣醬，相當于當?shù)鼐€下十年的銷量。一時間，農(nóng)民手中的辣椒被大量收購，農(nóng)產(chǎn)品市場迅速打開。附近鎮(zhèn)里的香菇滯銷，負責人也跑來找張萬露幫忙，最終賣出近5000公斤。在這股電商帶貨的潮流下，當?shù)亟?jīng)濟效益大大提高，一年內(nèi)522戶建檔立卡貧困戶實現(xiàn)脫貧。
按照奶奶的配方與做法，張萬露陸續(xù)開發(fā)了紅薯粉條、油潑辣子、魔芋干等各色農(nóng)副產(chǎn)品。奶奶叮囑他：“原料一定要精挑細選，不能騙人家，價格不要太高。”求帶貨的企業(yè)找上門來，張萬露也要嚴格評估，不會來者不拒。他表示：“流量變現(xiàn)，一定要保證送到粉絲手上的產(chǎn)品質(zhì)量過關(guān)。”
張萬露拍短視頻之初，不懂網(wǎng)絡(luò)的爺爺很不理解，覺得他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小伙子不找個正事，成天玩手機。”那時，張萬露只是隱約意識到，短視頻給他帶來的將不僅是娛樂，但他并不明確路在何方。
現(xiàn)在，通過抖音電商，他從普通的“打工人”變成年入400萬的創(chuàng)業(yè)者。爺爺奶奶仍然不了解也不關(guān)心他到底怎么賺錢，賺了多少錢，但總算明白他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去年，祖孫三人還上了央視，在當?shù)爻隽嗣ｊ惞饎傋咴诼飞?，有人會問她?ldquo;你是不是那個秦巴奶奶?”
她不知道的是，認識她的人遍布全國各地。在抖音上，一個粉絲給張萬露留言：“我5歲的女兒刷到你的視頻，激動地說：‘媽媽，這不是我們家粉條袋子上的奶奶嗎?’”七十多年來，這位奶奶從未走出家鄉(xiāng)。但如今，她的笑臉將印在一份份包裝袋上，隨著陜南的農(nóng)家食材出發(fā)，撫慰無數(shù)漂泊旅人的思鄉(xiāng)之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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