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便池不是文學

原標題：小便池不是文學

文|李北辰

你可能知道，從杜尚把小便池拿去參展開始，“藝術”的邊界就已消解。

1962年，耶魯大學藝術史學家?guī)觳祭沾笱圆粦M地說：“所有人造的東西，都是藝術品?！?/p>

杜尚《泉》

殊不知，從古希臘開始，藝術一直是一門“技藝”，繪畫就是繪畫，你會畫就是會畫，不會畫就是不會畫。

一塊畫布，一根畫筆，一抹顏料，一隅世界躍然紙上，稍有美學素養(yǎng)，就能看出提香，倫勃朗，拉斐爾和魯本斯畫得有多好。

提香《戴手套的男子》

倫勃朗《自畫像》

哪怕是人類發(fā)明了照相，馬奈，莫奈，塞尚這些偉大的名字，也沒有背叛繪畫的道統(tǒng)，在對形式美的追求中，他們依舊將“畫得好”當做畫家要遵守的清規(guī)戒律。

馬奈《吹短笛的少年》

然而從畢加索開始，這門技藝就被帶跑偏了。

拍賣會上，畢加索的畫掛上來，臺下靜默無聲，待落錘成交，才瞬間響起掌聲。

那么，這些先生太太們的掌聲是給誰的呢？是給畢加索的，還是給剛剛誕生的天價的？倘若是給畢加索的，那么應該在看到畫的第一時間就拍手稱贊才對。

畢加索《彈曼陀鈴的女人》

皇帝的新衣并不牢靠，人們心照不宣，所謂的立體主義草率地切斷了西方藝術道統(tǒng)的傳承，毫無約束的“自由”，成為藝術不能承受之輕。

當藝術開始拒斥人類心底最純質的審美，就淪為對各種時髦思潮的諂媚。正如學者湯姆·沃爾夫諷刺的那樣，如今的現(xiàn)當代藝術，正在墮落為文人們“思想觀念的圖示”，而不再是無法言喻的，能越過文字符號的，瞬間直擊心靈的情感利刃。

但我這篇文章想說的，恰恰是文人。

就像“畫技”之于繪畫的靈魂地位，我依然固執(zhí)地相信，一篇文章最重要的是文筆。

但現(xiàn)如今，包括成名作家在內，你看到的大部分文字，不是“文筆好不好”的問題，是“有沒有文筆”的問題。

誠然，就像古典藝術亦有不同畫派，每個人對啥叫“文筆好”亦有不同的判斷。

但馮唐的“金線論”是對的，好的文字有標準，數(shù)千年來，薪火相傳，一道金線綿延不絕。一篇文章，一個段落，達到了就是達到了，沒達到就是沒達到，對于門外人，若隱若現(xiàn)，對于明眼人，洞若觀火。

莫奈《塞納河口》

大多數(shù)人都是“門外人”，這很正常。

真正可嘆的是，那些聰明的“明眼人”——那些剛剛出道時文字絢爛如梵高畫的繁花一般的年輕人，當他們功成名就，有資格評頭論足，卻刻意淡化文筆的重要性，說些“文字樸素最重要”之類的荒唐話。

更不風雅的是，他們還將自己的文字退化，美化為“文字成熟”，這和每一個張口閉口“活明白了”的成功人士是一個路數(shù)。

其實他們就是懶了，追求文字之美多累啊，就像是在蘿卜上雕花，更多是體力活。

那他們?yōu)樯稇辛四兀?/p>

其實就是頹了，精神陽痿了，文字不舉了，愛泡茶而不是烈酒了，歸根結底是老了。

他們辜負了中文的雋永，也辜負了年輕時的自己。

我可不愿這樣。我寫的不好，也遠未達到“金線”以上，卻也想悉心打磨韻腳，直至文字淙淙作響。

莫奈《日出·印象》

我知道，這近乎于信仰，但你知道，這個時代“內容”本身并不稀少，每天都會誕生無數(shù)篇文章，好的爛的，長的短的，干凈的骯臟的，多如一車一車的蘿卜，畢竟世間觀點和態(tài)度就這么多，不是你說就是我說，關鍵是“怎么說”。

怎么說呢？

恰如在照相機時代，馬奈和塞尚也想“畫得好”，在人們不在乎蘿卜上的花紋的時代，我也想“寫得好”，把花紋盡量雕得好看一些。

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寫作者，但當我敲擊鍵盤的瞬間，總覺得這事關寫作者的尊嚴。

作者：李北辰，獨立撰稿人。同名微信公號：李北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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