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可能并不知道今天是母親節(jié)，我也沒說。
昨晚10點給家里打電話，母親還沒睡，本來想祝她節(jié)日快樂的，可聽她說正準備趕夜場去幾十里外賣櫻桃，趁著價格好，想賣完再睡覺，到嘴的祝福最后也沒說出口。
母親老了，腿腳也不好，父親也剛剛腦梗，腿還瘸著沒有康復，他們是怎么爬到櫻桃樹上，將櫻桃一顆顆摘下來的呢？
一個人靜靜坐在夜的陰影里，涼爽的晚風輕輕地吹著，恍恍惚惚，無法安寧。
家里的櫻桃其實并不多，攏共也就能摘100多斤吧，賣不了幾個錢。前年一場寒冬，把大部分10幾年的老櫻桃樹都凍死了，母親心疼了好久。
我也心疼了好久，他們幾乎都是伴著我長起來的，想起多年前，我在紅彤彤的櫻桃樹下鋪張報紙，一邊防備著時不時來偷吃的鳥兒，一邊躺在報紙上盡情消磨著慵懶的下午。這樣的時光再也沒有了。
在昨晚的電話里，母親很執(zhí)拗，一定要給我寄一些新鮮的櫻桃過來，讓我嘗嘗家里的味道，雖然街邊的水果店里都有。
早上起來，就收到了櫻桃已經(jīng)寄出的短信，母親還是這么“雷厲風行”啊，也不知她凌晨幾點才賣完回去睡覺，又在幾點打包好櫻桃給我寄出，又或者，一晚上都沒有睡？
我不知道這些細節(jié)，母親也不會告訴我。
有時候會痛苦地意識到，我知道的事情確實太少了。這些年，越長大，與父母越遠，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電話也只是一周一次還不能保證。有那么幾次，周末忘記給家里打電話，母親急壞了，以為我出了什么事情，或者被誰給害了。
那一瞬間，會覺得，啊，這么痛。我們愿意花大把時間陪朋友喝酒、唱歌、吹牛逼，我們愿意把大把的時間投入進所謂的愛情，但有時候——對父母卻如此淡漠、如此苛刻。
前幾年，我也會常常對父母吹牛逼，你們等著過好日子吧。幾年過去了，這樣的話幾乎不敢再輕易說出口，日子依然是原來的日子，并沒有本質(zhì)改變，反而開始被更多原本細小如今卻日漸緊迫的事情所纏繞，比如婚姻，比如買房，都重重壓在父母的好日子之上。
去年過節(jié)回家，當汽車緩緩駛過熟悉的山坳，迎面而來的陌生感讓我?guī)缀鯚o所適從，曾經(jīng)遮蔽道路的老楊樹們已經(jīng)被灌木叢取代，一棟棟新房鱗次櫛比似乎在宣告著老房子們的沒落和倒塌，無數(shù)老人不見了，無數(shù)娃娃像柳條一樣撐破嫩芽長成了春天……
當我站在母親面前，看著她裹在舊棉襖里老樹枝一般的身體、看著她臉上的皺紋和手上的老繭連在一起，我突然很恍惚——這是我的母親嗎？她真的已經(jīng)老成這個樣子了嗎？
夜深人靜，當我有那么一會會想起他們的時候，手心手背上就會爬滿恐懼感，我對好日子的追逐和承諾，真的能趕得上他們老去的速度嗎？如果“寒冬”再次襲來，我能給他們足夠的御寒之物，讓他們免于老櫻桃樹般的宿命嗎？
轉(zhuǎn)眼之間，和母親又已經(jīng)三個多月未見。母親連夜準備的櫻桃，如今到了哪里呢？是否已經(jīng)穿過了蒼蒼白云下的山崗、穿過了千里外的黎明，趕著與我會面？
母親，我正迫不及待的，等著與它的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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